我的名字叫止庵,我是一個寫書的人,我沒有什麼公司。
今天我講的題目是:在當下如何做一個讀者。那麼大家可能覺得我說這些話有點奇怪,為什麼要在這講這個事情?我也覺得是需要。在做這個講座之前,我一直在想 我為什麼要在這講這些事情。講我如何做一個股民,在當下可能是比較合適的話題。但是我確實講不了,我只能講這個事情。所以請大家給我20分鐘的時間,讓我 能夠講講我為什麼要講這件事情。
在當下如何做一個讀者?這個話題呢有一點點不太講理,因為你們說我根本就沒有想要做一個讀者。所以其實在這個話題的前面有一個前話題,叫做在當下為何要做一個讀者。為什麼呢?其實我也是沒有一個非常充足的理由跟大家說在當下為什麼要做一個讀者。
讀書這件事情是這樣的,讀者就要牽扯到讀什麼。剛才我坐在那的時候,坐在我旁邊的一位不認識的朋友問我你講什麼,我說我講講讀書,他說讀什麼書,我就沒敢說。因為現在我可以跟大家說了,我想講的就是讀那種沒有什麼用的書,就是閒書,就是比方說哲學書、社科書、歷史書、文學書,是講的這些書。
因為大家知道讀書分成兩種,一種是讀那個必讀書,各位比方說要創業,肯定要讀很多關於創業的書,在學校上學要讀很多教材,考律師要讀法律書,考什麼會計要 讀財會書,這種書叫做必讀書,必須得讀。這個根本不用我在這來講,因為這書大家在讀呢。我所說的讀書是讀這種不必讀的書,可讀可不讀的書。這樣說呢既然是 可讀可不讀,其實我是說不出一個為什麼一定要讀的理由的,我只能說呢這世界上確實有一些人,過去有,現在有,將來也會有,他們就是這樣在讀的,只能說他們熱愛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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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在這兒我講一個事情,這個事情已經是一百多年前的一個事情了。剛才我仔細聽了各位的前邊各位精采的講演,講的時間都比較短。我講一個一百多年前的事 情,在日本有一位托爾斯泰《復活》的譯者,他在一家書店叫完善書店做顧問,這家書店出了一部書,其實是賣不是出,是把《大英百科全書》賣到日本,完善書店 是一個賣書的地方。
一天來了一個人,他一看這人大吃一驚,因為這是當時最當紅的一個作家叫尾崎紅葉,他的一本小說叫《金色夜叉》正好在報紙上連載,當時是最紅的。可是他大吃 一驚不是因為這人是《金色夜叉》作者,是因為誰都知道這個人病了,這人得了癌症,他就接待這個人。這尾崎紅葉說我得了癌症,我大概還有一兩個月可活,我想 買一部大英百科全書,我可以回家慢慢看,那麼他就把這書買走了。
過了三個月傳來消息說尾崎紅葉死了,也就是尾崎紅葉在一生中最後三個月裏邊他要幹一件事,他要讀一遍《大英百科全書》。
這樣的事情是名人,大家知道尾崎紅葉他是有名的作家。在我自己也遇見過這樣一件事情。我在去年寫了一本書,是寫我五年前我母親去世記述親情的。我母親在得 了癌症以後,已經是晚期了不能治了,她大概活了三年左右時間。在她去世以後我看她留下一個書目,就是她在生病以後讀的書。這個書目上寫的她得病兩年左右的 時間,她在這兩年裏邊一共讀了174本小說,大部分都是偵探小說,寫這個書目以後到她去世這中間大概還讀了十幾本書。她在她的日記裏邊寫了一句話,她說我 以前身體好,要忙於家務經常出去,沒有那麼多時間,現在我有病家裡有阿姨了,我有時間可以讀書可以充實自己。
那我就想一下,一個馬上就要去世的人,為什麼要充實自己呢?在我母親病得最重的時候她已經不能看書,她住院的時候我就找了一本書,然後每天讀給她看,我哥 哥也去我姐姐也去,就我們輪流讀給她聽,這樣讀了60頁以後就不能再讀了,因為她已經不能聽了。她去世以後我就想這件事情,一個人積攢的東西比方說積攢的 財富在那放著,比方說機油,或者做任何事情包括我們做創業我們做好多業績,都在那放著。一個人讀的這些書,它到哪去了呢?隨着這人的去世,這些東西跑哪去 了呢?這東西沒有了,不存在了,跟着這人一起不存在了。那所謂充實自己,這東西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呢?
我覺得這是真的是一個很難理解的事情。古代時候有一句話,說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千鐘粟,這是古代人勸人讀書的話。我們到今天實際上 已經不能用這些話來勸人了,因為我們在座的各位知道,就連我現在來講這20分鐘可能都是耽誤大家的時間。因為你越讀書可能離那個千鐘粟離那個黃金屋越遠, 也可能耽誤你們創業的時間了。
但是也可以有這麼一種理解,就是每個人對於什麼叫做,黃金屋的理解不太一樣。當一個人說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千鐘粟,書中自有顏如玉的時候,它可能有這個意思:我有一個我的黃金屋,跟你們那個不一樣;我有一個我的千鐘粟,我的價值判斷可能跟你們不同。
關於為何要讀書,我只能說到這個地方,就是有一些人確實很熱愛,有些人拿這個當件事。讀書這件事情是沒法一個人勸一個人讀書,除非他是一個在學校的小孩 子,家長老師可以影響他,當他到了一定年齡,他不會聽別人說話。所以我今天來也不是跟大家做一個勸學篇,我沒有要來跟大家講要讀書的這個意思,誰該幹什麼 就幹什麼。有些人不愛讀書,他不愛讀書挺好,還有一些人愛讀書,我只能說世界上有這麼兩種人。
愛讀書的這種人,對他們來講,不存在在當下為何要當一個讀者的問題,只存在那個在當下如何當一個讀者的問題。也就是我今天為什麼要到這來講,是因為世界上 確實有這麼些人。剛才講了一個尾崎紅葉,講了一個我的母親,他們都是很老的人,那麼今天正好講讀書的人也是一個很老的人,比起剛才各位在座是年齡大很多。 但是實際上不是,實際上我接觸有很多年輕人也喜歡在那看書,這個東西完全就是一個愛好,就跟一個人早上起來要洗臉要刷牙一樣是他的生活習慣,是他自己生活 的一部分,我只能說到這。
那麼下面接着問題就是在當下如何當一個讀者。如何當呢?其實我剛才說了,沒有一定之規,讀書這件事情本來就可以不做,你要做那你就做了。咱們中國古代有一 個哲學家叫莊子,他提出有兩種不同的狀態,一種叫自適其適,你自己覺得怎麼合適你就怎麼做,你以自己那個合適為合適;有一種,他說跟這對應的叫適人之適, 別人覺得怎麼合適你也這麼合適。讀書大概接近於一個自適其適這麼個事情。
我們活在這世界上有好多好多的約束,一個人真的想幹什麼就幹什麼這是瞎說,只有讀書這件事情比較接近於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因為他本來就可以不幹。
在《論語》裏邊的孔子和他的一個學生叫子貢有一段對話。子貢說我不希望別人強加於我,我也不想強加於人,孔子說你做不到。你看像孔子那樣人都說,為什麼 呢?因為這事情我們經常是被人所強加,經常是強加於人,只有讀書這件事情是可以做到不強加,因為世界上沒有任何一本書,我說的是這種不必讀的書,沒有任何 一本這樣的書是非讀不可, 我沒讀過《紅樓夢》我一樣活。所以我覺得你覺得怎麼合適就怎麼做,那我這只能是提一點點小小的建議。
我覺得呢關於如何做一個讀者我想大概有三點。第一點我覺得就是不受惑。不受蠱惑就是甭管他是一個什麼人,他告訴我讀 什麼書,我可聽可不聽,我聽也只當做一個參考意見來聽,沒有什麼人說我跟着誰誰去讀書。當年我記得鳳凰衛視好像是,讓李敖去讀書,然後讓我們去讀李敖,這 不可能。他讀他的我讀我的,讓他他讀完了再告訴我這肯定不行。所以這個第一個是不受惑。
第二個覺得讀書是不從眾。讀書的這個事情跟其他都不太一樣,我們所有的事情,比方我說成立一個公司,我要創業,那一 個公司總不能一個人吧,總得起碼有個秘書,起碼有個財會,這財會即使是外邊那種給好多公司打工的也得有個會計,它總得是一個團隊,而且團隊要越做越大。讀 書這事是一個人的事,沒有倆人坐一塊看書的,也沒有說一對夫婦天天在那倆人捧一本書看,這個日子過不長,一對父子坐那看一本書,這是傻了,我覺得這不是一 個好好的家庭。讀書是自個的事,所以它不從眾。別人幹嗎,別人看什麼跟我沒關係,我看我的書。
第三呢就是不趨時,不趕時髦。現在什麼熱門,比方今天說是這股市跌了,趕緊看股市,今兒說希臘經濟危機,趕緊看關於希臘的書,我覺得沒這必要。因為你看完之後它那事過去了,你白看那書。這是我的三個基本的想法。
讀書這件事剛才我說了,其實本身不是非幹不可的事,但是我們要做呢還得認真地做。為什麼呢?我的基本的一個人生觀就是:這世界上事分成兩種,可干可不幹的事必須得認真干,非幹不可的事可以對付。凡 是非幹不可的,比方說吃飯,我早上起來必須得吃飯,我一天不吃飯不行我餓。那怎麼辦呢?這飯今天我湊合,今天中間吃個快餐,泡個方便麵,或者甚至我不吃都 可以。可是因為這個事情你非幹不可,所以對付一回沒事。但是可干可不幹的事情是不能湊合,比方說咱們在座有女孩子,說抹點什麼口紅抹點胭脂之類的,這東西 你必須得上好商店去買正品,你不能去路邊天橋旁邊買那便宜的十塊錢一個的,你買來一抹嘴腫了。因為你本來就可以不抹。所以這種非幹不可的事是可以對付,可 干可不幹的事既然幹了必須得認真地干,讀書也是這麼一件事。剛才我講了三條讀書的建議,為什麼提這三建議呢?是因為讀書是一個需要認真對待的事,因為它根 本就可以不看。怎麼認真對待呢?剛才我說的三條都是跟大家提供有關挑選書籍的建議。
那麼有一句話叫做開卷有益,什麼意思呢?只要這個書一打開就有幫助。這種話是針對什麼人說的呢?是針對那個從來不讀書的人說的,你這一輩子不看書,你看一 本書吧看看對你有幫助。但是如果對每天都在看書的人來講呢?開這個卷可能就開不了那個卷,可能因為你開這個卷,那個卷你永遠不會開了。所以,開卷有益這樣 事,不是什麼人都行。如果你已經是個讀書人了,開哪個卷非常重要。
所以我覺得如何當一個讀者呢?歸納起來其實就是一個選擇的事情。剛才我講這些,對於在座的各位來說可能還是覺得挺奇 怪的,因為跟今天這個場合也不是那麼完全匹配。因為讀書呢往往被大家理解為是和創業什麼相矛盾的事情。我經常遇見一個人說,我現在得創業我現在得幹嗎,等 我將來退休了我再看書。其實等到他退休了,他也不看書了。德國有一個小說它講的就是這樣的事情。它說有一個人到海邊去,看見那有一條船,一看裏邊有一個人 在裏邊躺着呢。他把這人叫醒:“你怎麼不打魚啊?”這人說我打過了。他說你為什麼不接着再打魚,這人反問:“我為什麼還接着打魚呢?”“你接着打魚之後你 就可以掙錢。”“ 掙錢幹嘛呢?”“掙錢之後你就可以攢下來再買一條船。”“再買條船幹嘛呢?”“再買條船之後你就可以僱一個人。”“然後幹嗎呢?”“然後你就可以休息 了。”這人說我本來就在這休息呢,你給我叫醒了。這種故事呢我小時候經常有人說,我不太喜歡這樣的故事,因為這故事把這個讀書和這個創業看成是好像是截然 對立的事情,我自己覺得不是這麼回事。我覺得當我們這個自個的腰包裝滿的時候,我們也應該同時把腦袋裝滿,同時把心裡裝滿。
那麼我們回到剛才那個故事,一個打魚的人即使一天到晚老打魚,他也要有他的家庭,他平常也要跟人交談,他也要有好多好多的社交活動。我們看一個人,如果這 人只有錢,這人是一個品味不高的人,這人是一個沒有什麼談吐的人,這人一說話一說變俗的人,那其他人可能就不會覺得你是一個有意思的人。所以我覺得讀書觀 背後確實涉及到一個人生觀,就是我們到底想做一個什麼樣的人?我們是想做一個在一個行當裏邊一騎絶塵的人,還是做一個比較完整的人,比較有意思的人,一個 活得有滋有味的一個人?其實是涉及到這樣的事情。
回到剛才說的那個書中自有黃金屋等等這堆話。假如這些話是按照本來意思來考慮的話,我們也知道人除了有黃金屋除了有千鐘粟除了有顏如玉之外,還有一點別的 東西。剩下這點東西是由讀書來提供的。我覺得呢可以用一句話來講這件事情,就還是說到這個莊子。在莊子裏邊有一段記載,莊子和朋友叫惠子兩個人有一段對 話。惠子說莊子你說的話沒有用,莊子說你得先知道什麼叫沒用你才能知道什麼叫有用。他說天地非常大,非常廣,對於我們一個人來說,真正有用的就是腳底下這 塊容足這塊地,只有這塊地有用。他說如果你沿著這地方往下挖,一直挖到黃泉,你這塊地還有用嗎?他說你明白這個道理,你就明白什麼叫做無用之用。
所以我今天占用大家20分鐘的時間,就是想講一個無用之用的道理。莊子的這句話是兩千年前說的,這話跟我們現在完全適應,我們需要一種支持,需要有一種無形的支持,這種支持像大地一樣,它支持我們腳下這塊地。每個人腳底下必須得有一塊地,但是我們不能只有這塊地。我覺得讀書這個事情呢,它未必能使人高尚,但是它使人不墮落;未必能夠使人廣博,但是它可以使人不狹隘;它未必可以使人充滿力量,但是它可以使人不隨波逐流,讀書就是這麼一件事情。今天占用大家時間我講了講這個事情,其實讀書這個事情是冷暖自知,願意讀書人讀書,不願意讀書人不讀書。最後我歸納一句話,我覺得最可怕的是一個沒讀過書的人以為他讀過書了,一個人讀了很少的書的人以為他讀很多,世界上只有這麼一種人可怕,其他人都不可怕。謝謝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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