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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要懷念黃金時代的舊上海,就懷念1931年的杜祠盛典,如果你要探詢舊上海的秘密,就追問1931年的杜月笙吧。因為,他那裏收藏著所有舊上海的傳奇。
開祠
祠堂是從1930年初就開始動工興建了,地點在杜月笙浦東高橋的家鄉。也不特別美輪美奐,只是五開間三進,第二進為正廳,第三進則為供奉杜氏列宗“神主”牌位之所。大門前列則雄踞著兩個幾達丈高的大石獅子,吞吐日月。
“富貴不還鄉,猶衣錦夜行”。二十七年前,15歲的杜月笙在告橋無法立足,出奔上海,他立下重誓,要功成名就,回高橋開祠堂,不然,永不回鄉。杜月笙言出必踐,現在就要回來實踐他的諾言。50萬銀圓,50畝地,祠堂風風光光開在他當年揮淚而別的窮苦之地。
要讓天下人都看到,杜月笙言出必踐。沒有人敢不賣杜月笙的面子,就像唱一出戲,杜月笙準備登場了,跑龍套的就得先來翻筋斗。杜氏家祠落成典禮就是這樣的舞臺,為他牽馬墜鐙的人紛遝至來。大典籌備處的總務主任虞洽卿(上海灘大買辦、大富翁,曾任上海總商會會長),劇務主任張嘯林(上海灘三大聞人之一)、衛生主任王曉籟(繼虞洽卿任上海商會會長),龐京周(上海名醫生),招待主任袁履登(亦是海上聞人)、秘書處楊度(籌安會六君子之一,袁世凱的智囊)。
大典開始前一個月,就已經向全中國各地的門徒、同門兄弟,朋友和全國各界名流分發請柬,請柬一發驚動朝野。半個月前向,各方送來的匾額、對聯、賀辭和禮品川流不息專程送來,已經堆積如山。
“孝思不匱”
國民黨委員長國民政府主席蔣介石賀。
“好義家風”
陸海空軍副總司令張學良賀。
“世德揚芬”
軍政部長何應欽賀。
“慎終追遠”
實業部長孔祥熙賀。
“千國棟家”
司法院長王寵惠賀。
“光前裕後”
員警總監吳鐵成賀。
“敦仁尚德”
前大總統徐世昌賀。
“俎豆千秋”
前大總統曹錕賀。
“望出晉昌”
前臨時執政段棋瑞賀。
“武威世承”
前北洋將軍吳佩孚賀。
“武庫遺靈”
國學大師章太炎賀。
“源遠流長””
著名書法家國民黨元老于右任賀。
“慎終追遠”
班禪額爾德尼賀。
“東方望族”
法國駐滬領事甘格林賀。
“明德之後”
日本駐滬日軍司令阪西利太郎賀。
……
杜月笙背著雙手,一一欣賞這些朱底金字閃爍生輝的匾額。他在想些什麼?還在回想他在高橋那些不堪回首的流浪歲月?回想在高橋賭得連褲子都被人剝掉的羞恥感覺?回想那種搜腸刮肚的饑餓感覺?在想他連面目都記憶不清的父母雙親?還是,他已經傷感得連回憶都已經無力?是的,他應該傷感。為了今天,他付出了多少青春歲月?
“看看我們今朝的排場,象煞鯉魚跳了龍門,化魚為龍,身價百倍了。但是你要曉得,我跳龍門比你難的多了,你好比是條鯉魚,修滿了五百年的道行就可以跳,我是河浜裏的一隻泥鰍,先要修一千年才能化身為鯉,再修五百年才有跳龍門的資格。因此之故,我無論做任何事情,都是只可成功,不許失敗的,比如說我們兩個同時垮下來,你不過還你的鯉魚之身,我呢,我卻又要變回一條泥鰍嘍。”已經安臥在華各臬路杜公館的杜月笙,對一個朋友說著這些不著邊際的話。也許夜夜夢回,他都是夜半驚醒,不寒而慄,那些不堪回首的潦倒。
國學大師、古文大家章太炎洋洋千言的《高橋杜氏祠堂記》送來了。那文章一開頭便說:
“杜之先生帝堯,夏時有列累,及周封于杜,為杜伯。其子濕叔……江南之杜自是始著也。高橋者,上海浦東之鄉也。杜氏宅基地,蓋不知幾何世。其暑群日京兆。末孫朕自寒微起為任俠,以討妖寇,有安集上海功,江南北豪傑皆宗之。始就高橋建祠堂把其父祖以上……”
是嗎?我的祖先是堯舜禹文武周公中的那個堯?杜月笙面上露出一絲微笑。
章太炎的大手筆“祠堂記”一出,便又引出一大堆名流們的長篇巨制的祠堂記送來。內中有胡漢民、劉蘆隱的《高橋杜氏祠堂記》,汪精衛的《高橋杜氏家祠記》,滿清遺老鄭考前的《杜氏家祠記》,虞和德的《杜氏宗祠記》,楊度的《杜氏家祠落成頌》,何成波、穀正倫、賀耀祖,楊傑、葉開台等人的《杜氏家祠記》,馮雲初、王西坤的《杜氏家祠頌並序》。這些“記”“頌”,全都是金泥翠墨,妙筆增華。
為了接待好嘉賓,杜月笙的手下們在祠堂四周加蓋彩幔席棚百餘間,擺設席面三百五十桌。按照計畫,此次慶祝活動將準備三天,每天開七八百桌酒席。調廚子三十八人,專司筵席執事安排有經驗的徒子徒孫五十人。在金利源碼頭自備兩艘汽艇:“月寶”與“波濤”。此外,還從招商局和其他輪船公司調來多艘輪船,專門運送賀客來回于上海、高橋之間。高橋埠頭至杜祠之間,還有十來裏路,又備了奧斯丁客車十五輛,黃包車一百五十輛。浦東高橋一帶沿途沒有路燈,就臨時安裝木柱,高懸起汽油燈,專供夜間照明之用。在檢查準備工作的時候,杜月笙特別關照鬱詠馨:
“你多預備些鴉片煙”。
“要熬多少兩?”
“先熬五千兩吧!”
“那人手不夠。”
“從各賭場裏抽調,你中意的人,就叫他來幫忙!”
得了“口諭”,專門為杜月笙裝鴉片的鬱詠馨便從各個賭場裏抽調了二十八個人,專門熬煙打泡。又抽凋了十個人專門伺候來參加堂會的名角們抽煙,還派十四個人待候一般的貴賓們抽煙。至於杜手下的徒子徒孫中的“老槍”們,只發煙膏子,煙泡,讓他們自己去燒,不專門派人伺候了。但是,五千兩鴉片膏,第二天傍晚就抽光了,又趕熬了三千兩,才勉強應付過去。
為了吸引高橋一帶的農民也來湊這個熱鬧,杜月笙吩咐帳房預備好大批毛巾、臉盆、撤藥水、燈籠和紀念章等,派人到四鄉張貼海報,宣佈凡來送禮的,不論送多少,一律發給一個紀念章。憑這紀念章,在三天內可以隨便吃酒席、看戲。送禮重一點的,每人加發一隻臉盆、一條毛巾、兩瓶揚藥水和一個燈籠。這些紀念品上都印有“杜祠落成典禮”字樣。
“奉主入祠”的黃道吉日定在1931年6月9日,這是老城隍廟的星相霸頭高鐵嘴選定的。這一天,天剛亮,杜公館附近的幾條路上擠滿了人,一眼望去,黑壓壓全是攢動的人頭。七點敲過,嵩山路、華格臬路一帶,各種儀仗、彩旗、金牌齊集,路上到處擠得水泄不通。當外灘的海關大鐘當當響了九下時,排在大門兩旁的二十四響“高升”禮炮嗤嗤作響,升到半空,騰空砰砰爆炸。“奉主入祠”的大隊人馬出發了。
儀仗隊分為六個大隊,第一大隊的聲威就足以震懾整個上海灘:充當開路先鋒的是二十四名“紅頭阿三”(纏紅頭巾的印度巡捕),他們騎在高頭大馬上挺胸昂頭,目不斜視,洋洋而過——這是英租界當局主動送給杜月笙做儀仗的。緊接著印度馬隊之後,幾十面兩丈見方的特大國民黨黨旗和杜字旗做先導。每面旗由四人抬舉,前後用一百多輛當時還很少見的嶄新自行車護衛,打頭的是國旗,國旗後邊,是像征著杜月笙歲數的四十四面杏黃旗(暗含杜月笙44歲之數),當中一杆大黃旗,上書一紅色“杜”字,足有五尺見方。杜字旗由四個人扶旗杆,四個人拉旗角。在六月的驕陽下,“杜”字非凡耀眼。在旗幟後邊,由公共租界(英美租界)和法租界當局派出一百個全副武裝的英、法、印、安南巡捕組成的騎隊,作為護旗隊。
在護旗隊以後,是一大群“金榮小學”的學生和幾年來各處送給他的十幾把萬民傘。接著,淞滬警備司令部的軍樂隊踢踏整裝開過來,一個連的士兵踏著樂曲節奏,呼嘯跟進,他們抬著蔣介石贈送的那塊“孝思不匱”的金字大匾。大匾之後,是何應欽、熊式暉等人所送匾額。其餘五個大隊是由公安局的保安員警大隊,陸、海軍的軍樂隊,陸軍第五師和吳淞要塞司令步兵各一營。還有救火會,保衛團,童子論,緝私營,偵緝隊,工會等組成的隊伍,以及各團體的旗傘。每隊都分別配以吳佩孚、段祺瑞、孔祥熙、劉峙等南北軍閥、新舊官僚政客送的匾亭,還有上萬名來賓。蔣介石送的一篇祝詞彩亭殿后。
在這之後,才是“神主”,祖宗牌位。他的祖宗牌位是用特別紮成的神主轎亭抬著,前面用八面特大銅鑼開道,幾十個盛滿鮮花的花籃和幾十個燒著檀香的大香爐,由穿著彩衣的少女捧著隨轎前行。轎亭中繡錦低垂,彩帷密匝,香煙緣繞,細樂掙瓊。這轎亭是南市一個流氓紳士叫毛子堅送的,特地向老城隍廟借來城隍老爺乘坐的金頂大轎裝飾起來的。轎亭中借著栗木製成的“總神主”,由杜月笙帶著幾個兒子扶著轎杠,緩步輕搖走過。這幫扶轎杠的人中還有個特殊人物。有人建議,扶轎杠的人要用一個清朝有功名的地方官才行。憑杜月笙的勢力,要找一個民國當過總長、將軍的人倒容易,要找一個前清官宦倒反而費事。後來總算請到了當過上海縣知縣的李祖夔來充當。轎後是集中了上海京戲班子裏用的宮鑾和戈矛劍戟等幾百件古代武器。這一隊伍,從華各臬路杜公館到法租界金利源碼頭走了三個多小時。
當儀仗隊和來賓從碼頭分乘十幾艘火輪渡江時,秩序大亂,法租界的巡捕探警全部出動維持,還是有不少人被擠落黃浦江中。
從高橋到杜家祠堂還有十裏路左右,全是新建的馬路,路旁插滿彩旗,一裏一座彩牌坊這些彩旗和彩牌坊都是由各商店所贈。臨時還從上海調來不少汽車和大量人力車接送客人。杜祠前面,搭著五層樓高的大彩牌坊,四周搭起一百多間大席棚和臨時戲臺。
那天上海郵政局也在杜祠附近設立一個臨時郵局,贈送來賓每人一套印有“杜祠落成典禮紀念”的信封信紙,並加蓋紅色紀念郵戳。許多商店都去贈送扇子、汽水等做廣告宣傳。都錦生絲織廠用純絲織成的杜月笙照片,則專送外賓和一些有地位的來賓。
舉行神主入祠典禮時,由陸、海軍、公安局西樂隊等組成的大樂隊奏樂,吳淞要塞司令部在附近鳴禮炮二十一響。首先由楊虎以國民政府中將參軍身份代表國民政府和主席蔣介石道賀。當日報紙登有這樣一則電報:“上海楊參軍嘯天勳鑒:本月十日為杜月笙先生新祠落成,請執事代表致賀,國民政府秘書處青。”
公祭典禮是由吳鐵城、劉志陸、宋子文的代表宋子安、孔祥熙的代表許建屏,何應欽的代表何揖五等執祭,杜率兒子在旁答禮。
接著是來賓道賀,參加道賀的來賓有法國總領事甘格林,公共租界警務長毛鼎,日本總領事何日本駐軍司令板西將軍及許多外國貴賓。此外,各省主席、市長的代表,各地幫會頭子,上海工商、金融等各界的頭面人物共一萬多人。
“整個北京城有名的角兒都去啦,梅蘭芳、程豔秋、荀慧生、尚小雲、譚富英、言菊朋、馬連良,那些名震一方的角兒都去了!”著名丑角艾世菊回憶說:“我那個時候正在北京學戲,當然沒那個輩分去,我師傅馬富祿也去了。”這位終於成為名角的艾世菊,晚年定居上海,耄耋之年,患有輕度偏癱,老人大部分時間都需要躺在床上,然而說起當年京劇界那次聲勢浩大的“群英會”,仍然激動地豎起大拇指。
當時,上海灘有錢有勢的大戶人家每逢盛大的日子,都要在家舉辦堂會,而堂會最主要的內容就是演京劇。上海京劇院編劇劉夢德老先生出生在1930年代的北京,在他的記憶裏,當年京劇空前繁榮,可謂達到了鼎盛時期,“30年代,上海雖是十裏洋場,燈紅酒綠,西洋的新玩意兒也已經不少,但京劇仍然是上海人最高雅的娛樂。有錢人辦堂會,都會請人來唱京戲。”這是上海的黃金時代,也是京劇的黃金時代。
京劇很早就有了京派和海派之分,海派當然是在京派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京派擁有聲名顯赫的四大名旦:梅蘭芳、程豔秋、荀慧生、尚小雲;四大須生:譚富英、言菊朋、馬連良、余叔岩等。海派雖然也有周信芳、夏月潤、白玉昆、趙君玉等名角兒,但卻很受輕視。這種重京輕海的現象直到解放初期還依然存在,僅憑當時海派、京派的票價,就可見一斑。解放前梅蘭芳每一次出場的單張票價高達5萬元,相當於5塊大洋,解放後降到2萬元,馬連良的票價是2萬5;海派的周信芳算是上海最好的角兒了,卻只有1萬4。
當時京劇界普遍認為只有北方演員才是最好的,海派演員也總要去北京演出幾回,才被承認為正宗。1930年代的時候,周信芳、夏月潤、趙君玉、白玉昆等,都曾北上赴京,然而先後都鎩羽而歸。海派的表演不同於京派,京派講究的是唱功,聽戲;海派則講究做功、表演火爆,做工精細,主張觀眾看戲、看表演,然而這種特色起初很難為觀眾接受。對此,南北的名角,都來趕杜祠落成典禮的盛會。那些來看杜祠盛會的賀客,則是來趕南北名角薈萃一堂的盛會。這種盛會,只此一回,無論你多有錢也看不到,因為這些京劇界的台柱都不是為錢來到杜氏祠堂,他們完全是來“捧”杜月笙的“場”,分文不取。梅蘭芳來了,從廣東掐著點趕回來,程硯秋來了,從哈爾濱趕過來,尚小雲從天津趕過來,十多年沒有到南方的龔雲甫,也來了,王又宸有病在身,剛好頭一天趕到,荀慧生正好在上海大舞臺演出,馬連良、言菊朋、高慶奎、肖長華、薑妙香等大腕,則老早就趕到上海灘來,就等著這一天開場。
有兩個公認的京劇界名角缺席,那就是聲望不在楊小樓和梅蘭芳之下的北京余叔岩和上海蓋叫天。這是杜月笙安排的這一趟京劇盛會的唯一缺陷。它不夠完美,因為,杜月笙已請來了這麼多名角,已經告訴了大家什麼是完美——完美是什麼境界?就是杜月笙也做不到的境界!
從9日到11日的三天連台好戲,使上海、南京都為之轟動。一萬枚紀念章早已發出,不得不臨時加添了幾千個入場證。附近幾縣趕去看熱鬧的根本不能入場,只好由天蟾舞臺等戲班在外面演唱招待。每次開飯一千桌左右,要分四、五次才能開完,幾乎整天都在開飯。
6月10日中午,當臺上緊鑼密鼓地上演《富貴春長》之時,卻不料台下一陣大亂。這可算是這次轟動中外的堂會戲中的一幕鬧劇。
上海市作協研究員魏紹昌的《戲文鑼鼓》中生動地記錄了這一幕:
在這次堂會演出中,前排座位保留了部分貴賓席,供軍政要人、豪紳巨賈、社會名流和外國領事,洋行大班專座。一天,有位身穿國民黨軍服、外貌並不出眾的來賓,大模大樣地也去坐在貴賓席上,被總招待張嘯林看到,認為此人不配占此座位,便走過去叫他讓開。張態度兇狠,開口傷人,使對方不能容忍,頓時抬起手來給張嘯林一記響亮的耳光。平時誰也不敢碰這位張老闆一根毫毛,如今在大庭廣眾之中吃了虧,豈肯甘休?於是一聲呼嘯,徒子徒孫紛紛動起手來。在紛亂中,杜月笙聽說出了事,趕過來一看,大吃一驚,一面把面紅耳赤、殺氣騰騰的張嘯林叫開,一面連身向對方賠禮道歉,請他安坐看戲,一場風波,始告平息。原來這位貌不驚人的來賓是張學良將軍的代表,當時正是中原大戰後的第二年,蔣介石在和馮玉祥、閻錫山這場混戰中,虧得張學良在東北易幟才大獲全勝,因此在馮、閻敗退後,將東北底盤劃歸張學良管轄,其實張的權威僅次於蔣介石,杜祠懸掛的匾額,第一塊是蔣介石題贈的“孝思不匱”,第二塊就是張學良題贈的“見義勇為”,以下才是段琪瑞、吳佩孚等人,張將軍的代表當然有資格坐在貴賓席上看戲。張嘯林有眼不識泰山,吃了一記耳光,活該倒楣。
這次慶典活動是上海開埠百年來,上海人從未見過的一次,總共花了幾百萬的銀元,有許多項目還是由朋友、門徒等人湊錢代辦,這些費用還不計算在內。就其奢華來說,勉強可與之“媲美”的只有清朝末年大買辦、大官僚盛宣懷的出喪,和外國地產商、上海首富哈同的大弔喪。但就其排場來說,無人能及。
就在杜祠典禮之後不久,宋氏家族的“老祖宗”宋子文之母去世,雖然有貴為國民政府最高領袖的蔣介石和大財神孔祥熙執佛,在中國的四大家族中占了三個是她的子婿,出殯的時候也沒有達到杜月笙祠堂開祠的排場,洋財神哈同這個最有錢的大地主,也沒有辦法和勢力組成如此聲威煊赫的儀仗隊。
最令人矚目的,是法租界居然如此“捧”杜月笙的“場”。因為法租界自成立以來,從來沒有讓中國軍隊開入租界,這一次居然讓中國的陸、海軍和公安部隊全副武裝開入,是空前絕後的一遭,而這不過是為了成全杜月笙的面子和排場。蔣介石尊為國民革命軍總司令,去上海住在法租界的公館裏,也只能帶便衣警衛,從來也不准調哪怕一個兵的軍隊給他守衛。
這就是上海灘呼風喚雨的杜月笙。
他是一個起於寒微的“大流氓”,史無前例的“大流氓”。但他是中國頂層“上流社會”中的流氓。
他是一個“標準的紳士”,一個高矗社會頂層的紳士。但他是一個被人“當尿壺用著”的紳士。
十六鋪 水果刀
水果刀是用來削水果的刀。小巧,精緻,鋒利,秀氣,雪光灩灩,寒光內斂。在修長靈動的手指擺弄下,可以飛快地削出一隻白花花的“萊陽梨”。水果刀還有另外的用途,比如說,殺人。
十六鋪不是一個鋪子,也不是十六個鋪子。事實上,十六鋪是一大堆鋪子。這是一個地名,這塊地上密密匝匝排滿了各種各樣的鋪子和攤子。
杜月笙就在十六鋪的鋪子中間竄來竄去,賣水果。所以,他綽號“水果月生”。因為他賣得最多的是萊陽梨,所以他也叫“萊陽梨”。
這是杜月笙惡夢一樣的少年時代。
晚清的十六鋪,為上海水陸貨物集散地,江中檣桅如林,船燈似星,陸上車馬相接,貨殖山積。在小東門城外到東昌輪渡口,原有一條通黃浦江的支浜,支浜上有一石橋名“陸家石橋”,為華界與法租界的交接處。橋南華界的員警不能涉足橋北法租界,橋北的法租界巡捕也不能越界捕人;而支浜兩側的居民,其管理權既不屬華界也不屬法界,是真正的“兩不搭界”,故近代上海有句歇後語為:陸家石橋——兩不管”。
擁擠雜處的十六鋪又是遊民結集之地,遊民階層是黑社會龐大的後備隊。上海總是吸引四鄉八野的各色人等一波一波蜂擁而來。上海是中西交通的產物,而中西接觸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戰爭,所以,也可以說上海是中外之間戰爭哺育的嬰兒。每一次戰爭來臨,上海總是膨脹得特別暢快。這是因為戰時上海就是一個難得的“境外桃源”,它是桃花源,因為不管中國寥廓大地上戰爭打得多麼慘烈,總不會有戰火燒到上海的十裏洋場來。它在“境外”,因為這裏有著勢力龐大的外國租界,是中國政府鞭長莫及的“國中之國”。戰爭導致移民,移民過多就產生遊民。五方雜處、財富與人流聚集的十六鋪就是遊民集合的最佳街區之一。
兩不管的地方而聚集著眾多遊民,那麼這裏的治安自是不必奢望。十六鋪的有名,除了這裏是個大水路碼頭外,就是因為這裏黑社會發達,許多威震上海灘的黑社會頭子,都是在這裏登上了黑船,走上了黑道。
當然,有些人是一條道走到黑,有些人則走著走著,路上越走越光亮,不知不覺就走到上層去了,就像杜月笙一樣。
杜月笙是爬著來到十六鋪的。
杜月笙原名月生,出生於1888年的七月半,也就是鬼節。父輩杜文卿居住在上海浦東高橋鎮,父親在楊樹浦開過一家小小米店,但那時節開米店的人,可不一定吃得上米,杜月笙從一出生就是饑一頓飽一頓的。就是這樣的日子也沒過幾年。杜月笙四歲喪母,剛出生的一個妹妹便因為無力撫養無人照看而送了人。杜月笙後來成為“海上聞人”,“上海灘上沒有杜先生辦不到的事”,可是他千方百計尋找這位胞妹,也沒有尋到。因為就在接下來的幾年時間裏,這一家遭遇了人間奇禍,斬斷了杜月笙所有關於家的記憶。
杜月笙父親續弦張氏,對杜月笙很好,可到了杜月笙5歲,父親染病不治身亡。張氏一人守寡帶著杜月笙,連杜文卿的燒埋銀也湊不起,只能將杜文卿的棺材放在田埂上,覆以稻草“遮擋”日曬雨淋。杜月笙生母故世的時候,也是依此辦理的。所以,兩口棺材在那田埂上放置了許多年,數年後,棺材之間居然長出了一棵黃楊樹,枝繁葉茂,蓋住了那兩口棺材。張氏在杜文卿死後開始還繼續獨力支撐著那個破米店,一年後就再也難以為繼,帶著杜月笙回到高橋,靠洗衣供母子過活,她還盡全力送杜月笙上了三個月私塾,到第四個月無力供給學錢,杜月笙就只好輟學。終杜月笙一生,他只在楊樹浦上個兩個月私塾,在高橋讀了三個月書,所以他後來總念叨自己唯讀了五個月書。到杜月笙虛歲八歲的時候,這個愛他如同己出的繼母,失蹤了!有人說是被人販子綁架,有人說是被“蟻媒黨”拐走了,還有人說張氏實在再也不能忍受這樣毫無盼頭的苦難生活,自己跑了。杜月笙就此成了徹頭徹尾的孤兒。天地之大,竟無有他報慈之處。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不到十歲的杜月笙已嘗遍了一次次喪親的悲苦滋味。
杜月笙還有一位做木匠活的舅舅,幾乎和杜家一樣窮,幫不上什麼忙,所以最後是他的親生外婆收留了他。無父無母無兄無弟無姐無妹沒人管教的杜月笙,就此常常流浪街頭,出沒於茶館酒肆,賭棚,撈到什麼吃什麼,撿到什麼披什麼。他結交了一幫野孩子,有的偷。有的搶,有的騙,有的賭,杜月笙樣樣不拉地學了個遍。開始賭上以後,杜月笙開始偷偷把自家老屋裏的東西拿出去賣掉,罎罎罐罐、桌椅板凳,賣的錢大都送進了賭場。十二三歲,他已經是個典型的街頭流氓了,對這個又窮又不上正路的外甥,他舅舅一見到就氣不打一處來,有一次杜月笙試著提出來把祖屋的一半賣掉,他舅舅一聽大怒,抓住他就一頓暴打,認為他已經無藥可救。
在家鄉實在呆不下去了,他外婆托人介紹他到離家不遠的十六鋪,去水果店做學徒。他十四歲,身上穿著粗布褲褂,背上一個小包袱裏,是外婆千辛萬苦借來的幾十個銅板。
水果店的工作是杜月笙平生第一個正經工作。
杜月笙從浦東過來,先在他唐伯父杜阿慶所在的張恒大水果行,但杜月笙地頭熟了以後就開始不守本分,常把店裏的水果做人情,結交街上的癟三,又時常去街上遊蕩,在飯店吃飯,付不出錢就記帳,飯店上門討帳,行裏還得給他付帳。行門口馬路上有女子乘坐的黃包車經過時,他還常扔個爛水果過去,調戲去了。堂侄的無賴行徑,讓杜阿慶臉面丟盡,不得不把這個禍害推出門,薦他到“寶大”水果行學生意,拜寶大老闆為師。開始時他好像還能安心呆在店裏,但不多久他故態萌發,又開始到街頭浪蕩。因為當學徒沒有工錢,只有每個月兩元剃頭洗澡的零用錢,所以也沒什麼錢可以供他賭博壓注。於是他不時小打小鬧地挪用店裏的錢,虧空越集越多,半年後,被“停”了生意。他倒也不在意。被炒了魷魚之後,十七歲的杜月笙回到高橋賣了幾個月的油餅油條,結果把本錢都拿去輸光了,只好打道回十六鋪。現在十六鋪成了他的大本營了。
張恒大水果行的帳房黃文祥看他可憐,就背著老闆把較次的水果批給他,讓他在十六鋪碼頭上擺個灘頭維持生活。杜月笙腦子很靈,他知道單是這樣的水果不會賣出好價錢,他又和協興街錢莊會館一帶的流氓白相人杭州阿發等結夥,時常在十六鋪一帶徘徊,看到有水果船開來,就潛登上去,半偷半搶拿了一些水果,搭配著爛水果一起在大街和茶樓、煙館、賭場叫賣。
三年的賣水果生涯, 杜月笙得到了兩個外號, 一個是“水果月笙”,一個是“萊陽梨”。
“水果月笙”是因為他有一樁獨特的本領——削水果。他往往站在別人背後,看人家搓麻將或推牌九,嘴裏和別人談笑的時候,飛快地動著手指,一眨眼功夫,均勻地削下一圈圈果皮,粗細深淺如一,一刀到尾不斷不折。
“萊陽梨”是因為他賣水果也很特別,一隻爛梨子,經他巧手一削,爛疤一剜,用雪亮的小刀在梨屁股上一戳,直送到對方的鼻子底下,喊:“哎,甜脆噴香的萊陽梨,價錢便宜,嘗一個!”不管對方要不要,他是把梨子硬塞到你的嘴裏去,叫人不得不買。
杜月笙雖然為自己有這兩手絕活而自豪,可是並不打算靠這種小玩藝兒過日子。在五光十色的上海灘,靠做水果生意賺幾個小錢度日,多寒酸!他大概深信“馬無夜草不肥,人無橫財不富”這句俗語,以為要發橫財,唯有賭博。所以,他常常扔下水果刀,跑到江邊的賭攤上擲骰子、押注,後來又進賭棚推牌九,上江邊小船上搓麻將。贏了錢,就請那幫癟三朋友大喝一頓;輸了錢,再去偷,去搶,去賣水果。
後來,杜月笙乾脆扔掉水果簍水果刀,領著一幫小癟三做起“拋頂宮”的勾當來。
“頂宮”是流氓稱帽子的黑話;“拋項宮”就是趁行人不備,搶走他頭上的帽子。
在這個行當上,杜月笙又練出了一手好功夫。他跟在一個人後邊,到熙熙攘攘的地方上前一擠,對方頭上的禮帽便不翼而飛,到了他的手裏,接著轉身一揚手,那頂帽子就像如今青年人玩的飛碟一般,掠過行人頭頂,十分準確地落在十丈遠的一個同夥手裏。動作的乾脆俐落堪稱一絕。幾隻“頂宮”到舊貨攤上一轉手,便有幾塊銀圓進帳,小兄弟幾個,可以吃喝幾頓了。
杜月笙有一種天生的性格和氣質,那就是豪爽,講義氣。這是他在十六鋪立足的最大本錢,也是他越來越混得開的不二法門。甚至可以說,他這種義氣是杜月笙之所以成為杜月笙的最大秘訣。哥們講義氣,這是黑社會的基本信條,怎麼到了杜月笙這裏就與眾不同,值得大書特書?這也不奇怪,同樣的水果刀,在別人手裏不過是水果刀,但到了杜月笙手裏,卻是花樣層出不窮的絕技,讓人看得目瞪口呆。講義氣不難,難得的是將這義氣貫徹到底,而且純出乎自然,不落痕跡。杜月笙就做到了這一點,所以他很快成為十六鋪一帶的白相人爭相結納的兄弟。
他沒有錢,但他決不吝嗇自己的全部家當,願意和所有的兄弟分享自己最後一個銅板。他沒有固定的住處,有時就只能同叫化子一起睡鴿子籠、孵鹹魚桶,自小的流浪生涯使他為人非常四海,倘若有哥們沒錢吃飯,只要他身邊還有兩角小洋,即會毫不猶豫地全數掏出來給他,爽快地說一聲:“你拿去吃飯去,以後有錢了來救我!”他決不告訴人這是他唯一的兩個銀角子,因為這樣別人也不好意思要。於是他往往這樣挨一夜餓。
杜月笙好賭,在十六鋪白相人中赫赫有名。他可以一天不吃飯,但決不可一天不賭錢。如沒有賭資,就拿了同夥僅有的衣服去下賭場,輸光了贖不回來,他不會讓哥們沒衣服穿,他會讓同夥穿著自己的衣服上街,自己蜷縮在被窩裏睡大覺,直到朋友撈到錢來“救”他。杜過三十歲生日,他幾個哥們兄弟每人湊了一塊錢,準備晚上打牙祭,也為他這個赤條條來去無牽掛的人做個生日。不料到了下午,杜月笙就把這幾塊錢輸了個精光。他光棍一條,生勿帶來,死勿帶去,對誰都不負什麼責任,所謂“有命上梁山,無命摔下來”,就是這樣的光棍潑皮心態。說的難聽一點,是無賴,說得同情一點,何嘗不是一種天地悠悠獨愴然而泣下的悲愴。魏晉時的竹林七賢之一,酒鬼劉伶就是這種瀟灑豪放之徒,不過劉伶嗜的是酒罷了,而杜月笙嗜的是賭。象杜月笙如此嗜賭,他的朋友是不會來勸他的,所以他就沉迷於此道,不能自拔。
杜月笙二十三歲的時候,辛亥革命爆發,中國換了朝廷。杜月笙的生活好像也有了新的軌跡。大約在此前後,在十六鋪做癟三的杜月笙被小東門的“大阿姐”(一個小有名氣的煙花間老鴇)相中,做了一段煙花間的雜役,日常時間替妓女拉皮條,給嫖客跑腿。靠山吃山,杜月笙在煙花巷裏自然練就了吃喝嫖賭的諸般技藝。而且,在這一段時間,經大阿姐的介紹,他認識了一個臭味相投的哥們,這就是以後成為他死黨的顧嘉棠。顧家世居上海趙家橋(今常德路一帶),他本人原來是哈同花園的花匠,外號“花園阿根”。他擅長拳術,善打架也敢打架,與高鑫寶、葉婥山、芮慶榮並成為“四大金剛”。此人後來發跡後,在靜安寺一帶置有很多房產業,在赫德路(今常德路)建有叫“佳廬”的花園洋房,在大西路(今延安中路,金陵西路)造起顧家花園,還擁有百多幢弄堂房子,因而他有個外號——“滬西半邊天”。當然,這是後話,現在和杜月笙結識的顧嘉棠,還是和杜月笙一般的街頭混混。
但顧的營生比起杜月笙的水果事業和煙花間侍者來說,刺激得多,也來錢得多,那就是販煙和搶煙行當。這恐怕是舊上海獨一無二的一個行當了。當時的上海,是舊中國最大的鴉片集散地,一方面英國等老牌“毒販子帝國”利用控制的租界將印度產的鴉片輸入中國,一方面,內地的各地土軍閥千方百計強迫治下的人民種植鴉片,然後將鴉片銷往上海等地。上海灘上煙館(叫“燕子窩”)、土行林立,販賣鴉片的生意日益興隆,搶煙的匪徒也就應運而生。一些“燕子窩”老闆和煙土商為了避免煙土被搶,就出高價雇傭一批有實力的幫會人員做保鏢,顧嘉棠即是入了保鏢這一行。
自從和顧嘉棠攀上夥,杜月笙又多了一條財路,那就是搶土(鴉片煙)。每當裝有煙土的商輪靠岸時,杜月笙得到線報的話,杜月笙便率幾個精幹的兄弟一哄而上,拉住燕子窩裏接貨的夥計,威脅人家:“你們都是背了招牌的(即有店家的依靠),我們是日吃太陽,夜吃露水。識相點讓讓路!”如此那些小夥計只能眼巴巴看著他們將煙土搶了去。
杜月笙在白相人中間以善出點子著稱,兄弟們羅掘財窮了,自然會想到找月生哥“討生活”。杜月笙雖然自己還是依然潦倒,但對比自己還困頓的兄弟,總是格外照顧,為他們找財路。不過,他這時候遠不能如他發達時手眼通天,出的主意也只能是雞鳴狗盜了。比如那時節街頭白相人弄錢的手法,不外乎“拋頂宮”、“拆梢”(藉端敲詐,勒索錢財),詐騙老實旅客和過往農民,但杜月笙自從入了行,就有新點子。他有個拿手好戲就是乘夜裏去新開張的店鋪子摘牌子,第二天再去上門“做好人”,說是撿到了牌子,還給人家,人家當然得好好打發以消晦氣。或者唆使幾個兄弟在店家門口打鬧,裝出一副兄弟火拼的樣子來,手裏還拎著屎尿袋子互相扔,當然不會扔到自家人身上,往往扔到店鋪裏或者店鋪前,結果店家只好出錢消災,讓各位英雄另擇校場再決雌雄。於是各位劍拔弩張的英雄再去擇另一家店鋪面前去“決鬥”去了。
也就是在這一段時期,杜月笙入了青幫,正式成了“在幫”的白相人了。
如果要明瞭杜月笙的傳奇生涯而不瞭解一下青幫、洪幫的來龍去脈,那真是霧裏看花,看不真切。杜月笙一生最大的權勢是建立在青幫幫眾勢力上,他一生最終沒有實現他的宏大“抱負”,也是因為他的幫會出身。可以說,沒有青幫就不會有“海上聞人杜月笙”。而要說清楚青幫的故事,就先得從洪幫說起。
甲申(1644年明崇禎十七年)之變,吳三桂引清兵入關,明政權被顛複。延平郡王鄭成功據守福建,抗清複明,接著渡海光復臺灣,繼續抗清;並於清順治十八年(1661年)在臺灣創立“金臺山”、“明遠堂”,“漢馨香”、“挽瀾水”,與大臣將帥結義為異姓兄弟,部卒也同時宣誓,這是洪門開山立堂之始。鄭成功在臺灣開山立堂後,非常重視以沿海各省作為橋樑,達到進攻清廷恢復明朝的目的。他派盟弟蔡德英等五人及其軍師陳近南偷偷潛入清軍佔領區,謹慎地發展滅清複明的秘密組織。共分為兩路,蔡德英在東南幾省發展,稱洪門;陳近南到西北組織洪門的時候,正逢顧炎武在陝西華陰縣雲台書院講學,常以民族大義激勵學生,同時受到洪門影響,率眾結社反清複明。大家推顧炎武為首領,仿洪門組織稱為“漢留”,取“漢族遺留”之意;亦稱“袍哥”,取“豈日無衣與子同袍”之意。
光緒初年,孫中山與鄭士良在檀香山立“致公堂”算是洪門一支。光緒三十年(1904年),孫中山以“洪門大哥”的身份去到美國波士頓進行革命活動,得到當地洪門人士黃三德、唐瓊昌的迎接和協助,又得到司徒美堂作他的義務保護人員。有了洪門弟兄在人力、財力、物力方面的大力支持,孫中山便在紐約組織“安良總堂”,接著又先後成立了“安良支堂”或分堂。推動他所領導的革命運動。陶成章在浙江策動九龍山洪門弟兄加入興中會,又有加入“光復會”的。
“漢留”鑒於“洪門”受清朝嚴密防範,便以創立禮門戒煙、戒酒、戒賭、戒嫖為掩護,這是清朝允許的。同時又在道教中發展反清扶明的秘密組織,創立“白門”,以後發展演變成白蓮教、紅燈照、紅槍會等組織,其政治目的都是反清複明。清代康、乾年間。北道上的響馬鏢客都是“洪門”、“漢留”的成員。河間府的竇爾敦,就是一個“漢留”支派首領。黃三泰、黃天霸父子指鏢借銀、李家店比武,使用丟頭一字暗器打傷竇爾敦,後來當了清朝武職,專門與江湖綠林弟兄作對,成為支派的叛徒。這些故事都是京劇裏面耳熟能詳的劇碼來源。碰巧,杜月笙是有名的京劇票友,在上海灘上就是一大“名票”,他最喜歡最拿手的就是“落馬湖”,講的就是黃天霸。
清王朝倒臺後,“袍哥”,“洪門”的政治目的已達,“漢留”轉化為社會團體,在全國各地正式公開開山立堂,設立公口。特別是在抗戰時期,各省“洪門”、“漢留”除在淪陷區內秘密活動外,大部集中在川、黔、湘、陝、甘、青、寧等省公開活動,國民黨黨政軍警特人員都大量參加。當杜月笙抗戰時期“轉進”到四川和西北的時候,他的勢力仍然可以延伸到內地,就得益於他的鐵哥們四川袍哥大佬范紹曾的大力支持。
青幫的成立,和洪幫有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青幫原來全稱“安清幫”,顧名思義,是和“反清複明”對著幹的。但青幫後來的成員絕對不承認自己宗旨是“安清”,相反,他們對自己幫會來歷有一個非常精彩的故事。可是話說回來,這些關於洪幫、青幫起源的故事從來都是眾說紛紜,難以定於一論的,所以也只能姑妄聽之。且說鄭成功組成洪門以後,曾派翁宕,錢堅、潘清三人到北京坐控清朝消息。一說翁被清廷查獲,叛降清廷。潘清堅持繼續組織“安清幫”,以“安清”二字迷惑清廷。但也有說法講這三人結拜兄弟,始終患難相共。雍正、乾隆年間,清廷開辦了南米北運的漕運,需要一大幫糧船水手,這三人在朝廷的准許之下召集水手,組織幫會,為清廷擔負運河的運糧任務,這就是青幫的起源了。不管青幫起源原因多麼眾口不一,青幫幫眾最初絕大多數是糧船水手,這是不爭的事實。青幫改天地會的弟兄敘義為師徒相傳,並定輩份為:“清靜道德,文成佛法,仁論智慧,本來自信,元明興禮”二十個字。據說是晚清革命党人徐錫麟、秋瑾二人參加後,由他二人續添上“大通悟學”,湊成二十四個字輩。清亡後,又興第二個二十四代。再後又興第三個二十四代。“青幫”以替清廷在運河運糧為掩護,因此受到清廷籠絡,在沿運河的江淮各集鎮分立碼頭,並以六品官職為碼頭官,以碼頭官收徒,老年時擇一得意門生傳衣缽,召集徒子徒孫開大會,稱為“關山門”,傳師位於繼承人。傳師位之後,老師就不能再收徒弟了。太平天國時,“青幫”曾大量供給太平軍有關清兵的情報。
清末河工廢弛,運河堵塞,政府無錢疏浚,只好發展海運,糧食由輪船直運天津,運河失去作用,“青幫”組織離開江淮流域,轉移到其他地方繼續活動。其中上海這個遠東第一大城市,因為水陸交通方便,就成了“轉業”青幫的新的立足點了。然而,“轉業”談何容易,這些糧船水手不少難以再在水運行業謀生,只好上岸落地成了遊民,另一方面,原來在街上做“孤膽英雄”的地痞癟三,也終於“找到組織”了,紛紛加入青幫。於是青幫漸漸轉化成為以都市流氓為主的黑社會組織。青幫和流氓的結合,使得青幫變了味,然而也正是這種變化,使得青幫的勢力大漲。
民國初年以來,上海青幫中輩分最高的是“大”字輩的“老頭子”(對幫中前輩的稱呼),如此輩分的老頭子加起來也就十幾位,如張仁奎、高士奎,樊瑾成,袁克文,張樹聲,王德鄰,劉登階,曹幼珊、汪禹丞,步章武,徐朗西,陳其美等人。從這個名單可以看出,青幫大字輩的老頭子很難說是“流氓頭子”,象袁克文是袁世凱最喜愛的二子,是清末民初有名的“名士”,文采風流一時無兩,張樹聲是馮玉祥西北軍中的著名將領。徐朗西和陳其美都是孫中山的得力幹將,張仁奎做了幾十年的通海鎮守使,官望很不錯,為人也算正派。但自從大字輩以下,則是泥沙俱下,“流氓輩出”了。上海灘上諸如煙、賭、娼、盜、綁、殺等黑道各行,大都是由“通”字輩的青幫成員在掌管。當時叫得響名號的通字輩有金廷蓀、顧嘉棠,葉焯山、高鑫寶、馬祥生、金九齡、季雲卿、張嘯林等人。杜月笙是通字輩以下的“悟”字輩,按輩分得稱上面這些人為爺叔的,可是,這些通字輩的狠硬角色,後來卻全都是杜月笙帳下的左膀右臂,他們“輔佐”杜月笙,甘願為杜月笙所用,根本顧不上什麼輩分不輩分。這就是杜月笙過人之處。這是後話,先來看杜月笙入的是何人門下。
說起來有點辱沒了杜月笙的天賦,杜月笙的“老頭子”卻是個街頭行騙的不大不小的混混,綽號“套籤子福生”的陳世昌。什麼叫套籤子呢?當年上海十六鋪小東門一帶,到處是煙館、賭檔及各種哄騙敲詐老百姓的地攤,陳世昌就在那兒手拿三根一頭各塗著紅、黃、藍的竹簽,向行人顯示,然後用手握住有顏色的一頭,讓顧客自先一種顏色來套,套中賠錢;又或套著下麵紅色的一根,便可得一隻水果或一包香煙之類。這是青幫的一種賭軟子騙錢把戲,而陳世昌原來拜師的那個歪嘴阿六便是幹這種營生的。陳世昌自己混來混去並沒混出多大名堂,卻因有了這“了不得”的徒弟杜月笙而得以名滿上海灘,後來杜月笙發達後,更把他養起來,“以報師恩”。杜月笙開館了,有了自己的“杜公館”,每年供給陳世昌用度,他再也不用出去套籤子了,也免得丟杜月笙的“人”。而且每年過年杜月笙會請陳世昌到杜家聚賭,所得抽頭全部歸陳世昌,陳世昌也受之不卻,洋洋得意。陳世昌有個很不成器的兒子,有一次和人家辦錢莊虧得一塌糊塗,債主追得急迫,陳世昌只好請杜月笙解困,杜月笙二話不說,問要多少錢才能了斷,陳說大洋二萬五千。杜毫不在意地說:“准明天如數奉上”。結果不多會兒這兩萬五千大洋又敗光了。陳世昌愛子心切,又包羞忍辱來求杜月笙,杜毫不猶豫又給了兩萬。然而,這陳世昌的兒子實在會敗家,不到十天,這些錢又胡花海花個精光。從此以後,陳世昌再也沒有臉面上杜家的門,活活給這個兒子氣死了。
從杜月笙對陳世昌一事來看,他待人有個常人難及之處,那就是滴水之恩湧泉相報,絕對不嫌棄自己出身低。凡是曾經對杜月笙有恩的,他後來都一一報答。他深明混江湖的一個道理,那就是人抬人,人捧人,要想得到別人捧場,就先得捧別人的場。
不幾年杜月笙進了黃金榮家給黃金榮拎皮包做跟班,有次代黃金榮老婆桂生姐叉麻將贏了兩千四百元大洋,桂生姐賞了他兩千元。這是迄今杜月笙生平見到的最大一筆橫財了,他如何處置這一筆意外之財?他揣著這兩千大洋,找到原來在十六鋪落魄時的一幫哥們,每人幾十上百個白花花的銀元送了出去,他還特意找到原來當差的水果店,將原來自己弄下的虧空金額兩倍補上,請這些老哥們一起下館子海吃了幾頓。
對在自己最困難的時候給自己生路的黃和祥,他後來的回報可以說惠及黃的子孫後代了。杜月笙開祠的時候,他的聲望已經達到頂峰,正是最風光的時候,這時候黃和祥也來參加典禮,杜月笙見了,叫心腹茶房悄悄通知黃和祥,一星期後到華格臬路他的公館,有要事相商。黃和祥依約前去,杜就當場叫原來管帳的楊漁笙把鉞匙全部交給黃和祥,要黃立即任他的總帳房,這個重要的心腹位置,黃一直做到中風而死。黃死後,這個總帳房的位子,又傳給了黃和祥的兒子黃國棟,由黃國棟一直做到上海解放。
杜月笙念舊,這是上海灘人人皆知的事。雖然他後來成了體面的“紳士”,但絕對不敢看不起象他當年一樣在街頭晃蕩的白相人和癟三。
當初杜月笙在十六鋪的時候,別人總叫他“萊陽梨”,他對自己這個叫得響的諢名很是得意,別人叫他,總是連聲答應,自己向人介紹,也愛用它。以後他慢慢發達起來,才沒有人當面再叫它。不過當年和他一起混過的許多小流氓,向他要錢時,還是不免懷著快樂而戲謔的心態當面向他大叫這個人人皆知的外號。常常是這樣:杜月笙和幾個很有身份的朋友去四馬路一帶妓院吃花酒,當他的汽車剛一停下(杜的車牌號77777,上海灘上最風光的一個號),一群小流氓便圍過來向他伸手,他一面趕緊走,一面叫他的手下人快給錢。有時候錢給的少,這些人便扯開了嗓子大叫:“萊陽梨,多給點!”他的手下馬上就得加錢,這樣才能把這些癟三打發走。看看陳涉如何待當年兄弟,兩相對照,杜月笙之為人處世還是頗為可愛。
杜月笙削水果這一絕藝以後還保留著。張紹曾和杜月笙交情極密,當只有張紹曾、杜月笙、顧嘉棠幾個貼心朋友時,顧嘉棠便常常打趣杜月笙,隨手拿起一隻水果送到杜月笙面前,叫他削,杜月笙總是笑著很快把它削好,沒有絲毫不快的表示,似乎很是享受給人家削水果的感覺。他也取笑顧嘉棠,往往看到顧嘉棠進來,就笑著呵斥他,叫顧把他家裏的花擺好了,因為顧嘉棠原來是個花匠,兩人出身一般的低賤。這時候他們都已經家財萬貫了,這種小打小鬧的玩笑,多少帶著點溫馨的回憶,回憶當年一起度過的窮苦日子。
在杜月笙成為海上聞人後,杜月笙和顧嘉棠表面上是主僕關係,但他們其實是介乎兄弟和朋友之間的生死之交,兩人相互依賴,彼此捧場,如果在外人面前,顧總是裝出對杜恭恭敬敬十分聽話十分伏貼的樣子,而兩人私下裏則無話不談,情同魚水。杜也絕對不會當著別人的面對顧說一句重話。據說,蔣介石對杜月笙,有時候也如同杜月笙待顧嘉棠。在正式場合和有外人在場,蔣介石絕對不苟言笑,對杜月笙這些出身底層的幫會人物不假辭色,但私下裏三兩個人的時候,對杜月笙則“月生哥”叫得親熱。而杜月笙呢,表面上對蔣介石奉若神明,必恭必敬,但背了蔣介石則對蔣也不那麼恭謹了。
這些大名鼎鼎的人物,過的都是雙重生活。
主題:流氓的改朝換代:從黃公館到杜公館
作者:又一夜折騰 發表日期:2006-03-12 09:49:43
[表狀]
黃公館是黃金榮的公館,在上海麥高包祿路鈞培裏(今龍門路),杜公館在華格臬路216號。杜公館的這棟豪宅,其地皮是黃金榮贈送的,地面上起了兩座公館,西邊的一座送給了杜月笙,東西一座212號送給了張嘯林。
從黃公館到杜公館,坐汽車不到二十分鐘。但杜月笙從黃公館走到杜公館,卻足足走了十多年。從黃公館到杜公館的這條路,就是杜月笙演繹舊上海傳奇的大舞臺。
1907年8月的一天,經過陳世昌的介紹,由陳世昌的同輩兄弟,綽號“飯桶阿三”的黃振乙接引,杜月笙到了當時叱吒上海灘的黃金榮門下當跟班。黃金榮(1868—1951)是當時法租界的華探督察長,而且其勢力不但遍佈全上海,還達到了江蘇、浙江的許多地方,在當時是有名的“大亨”。黃金榮因為破了幾樁轟動一時的大案,深為法租界當局看重,職務一升再升,他擔任法租界捕房華探督察長長達二十多年,直到他六十歲大壽之後,才退下來做顧問。借著自己在租界的聲勢,他經營了戲院、浴室等各種財源流暢的生意。當時,法租界內的遊藝嘗戲院,如大世界、共舞臺、黃金大戲院等,幾乎全是他開設的。
杜月笙初進黃公館,就如同林黛玉進了榮國府一般,每走一步都踏著小心。他最初只能混在傭人中間,幹些雜務,住在與灶披間相聯的小房間裏,進出都得走後門。生活雖然安定些,用不著每天為找吃的發愁,但他也不可能每天睡懶覺了。他既然下了從黃公館出頭的決心,這些暫時的拘束倒也能忍受。他收斂起原來的種種浪蕩習慣,處處謹慎,事事巴結,尤其費盡心機,揣摩黃金榮及其周圍重要角色的性格脾氣,生活習慣和個人嗜好,然後投其所好,交結各色人等,用杜月笙自己的話來說,是“眼觀四方,耳聽八面”。很快,他就贏得了黃公館上上下下的好感,人間人誇,都說他“蠻靈格”(上海方言,即很靈活,很不錯之意)。因此,黃金榮也間或叫上杜月笙跟他到聚寶茶樓去。
東新橋附近的“聚寶”茶樓,是黃金榮開辦的。黃金榮是個跨黑白兩道的人物,正式身份是法租界的督察長,但實際上他還是上海灘上最大的黑社會頭子之一。他自稱是青幫“在幫”的老頭子,但實際上他只是個“空子”(青幫行話,幫外人員),根本沒有正式參加青幫組織,因為他沒有“老頭子”。當時上海灘的大字輩人物本就不多,黃金榮居然宣稱自己是“天”字輩,意思是比大字輩還高一頭,在上海灘借著青幫的行頭和名號自成一派,將青幫的規矩根本不放在眼裏,可見其熏天氣焰。不過很長一段時間,青幫人物對這個冒充青幫大佬的人物奈何不得,不得不和他敷衍往來,因為他有法租界的法國人撐腰,實力雄厚,而且手下已經網羅了一大幫門徒,已經形成尾大不掉之勢。二十年代中後期。黃金榮的勢力開始衰落,青幫一些堅持“家規”的人就不斷給黃金榮難堪,比如寫恐嚇信等等。最後,黃金榮眼看自己大樹將傾,不得已送了兩萬大洋給當時寓居上海的大字輩老前輩張仁奎,拜張仁奎為老頭子,算是解決了自己尷尬的身份問題。
青幫和洪幫這些江湖幫派規矩很多,但這些規矩中除了師徒規矩是重頭戲以外,解決門戶衝突和兄弟紛爭是一個不小的節目,後者就是所謂的“吃講茶”。“吃講茶”也叫“斬人頭”,早在19世紀60-70年代,“吃講茶”之風便已在上海黑道之中盛行,以後延續數十年,形式多樣。一般形式是發生爭執的雙方事先約定在某樓備下香茗或豐盛宴席,請雙方公認的、具有實力並頗享信譽的人物居中調停,但也有不請中間人的。如果雙方一番唇槍舌劍後達成妥協,言歸於好後,便當場請調停人將紅、綠兩種茶混在碗中,雙方各持茶碗一飲而盡,然後碰杯喝酒,以示了結。“吃講茶”的花費一般是對半開或由理虧的一方拿出。如談判不成,則“吃講茶”失敗,調停者退出,雙方以刀光劍影論是非,甚至有性子急的當場在茶樓便舉刀操斧,翻桌碎碗,拼個你死我活。戰敗的讓出地盤或財產,並賠償茶樓損壞的物品;有的則約定時間、地點、人數決一雌雄。結局當然是江湖老套:勝者為王,敗者為寇。雙方無論死傷多少,決不告官,如告官則會立即被整個黑社會視為不“吃硬”的敗類。晚清時,儘管各茶館均懸牌大書“奉憲嚴禁講茶”,但如真有流氓幫會前來“吃講茶”,則只能默認,甚至提供方便。久而久之,十六鋪有不少茶肆就成為約定俗成的“吃講茶”地點。黃金榮開辦的“聚寶茶樓”,則恐怕是“奉憲專辦講茶”的地方,不過這“憲”是來自黃金榮這個“天字輩”的督察長罷了。黃金榮每天上午都要到聚寶茶樓“喝茶”,這時候一些混跡街頭的“包打聽”就會熱乎乎湊上來,告訴他最近探得些什麼消息,也有來求“黃老闆”出面排憂解難的,這就得花銀子了。當然,黃金榮來這裏最主要的目的,還是收保護費。
杜月笙口齒雖不大伶俐,但察言觀色非常老道,加上身手敏捷,動作俐落,給黃金榮提皮包久了,漸漸地深得黃金榮的賞識,開始接近黃金榮的權力圈子的核心了。
杜月笙不僅得到黃金榮的看重,更得到黃公館的半邊天,黃金榮老婆桂生姐的青眼。老上海都知道,黃公館雖然姓黃,但真正的主人是桂生姐。桂生姐叫林桂生,上海灘有名的“白相人嫂嫂”,她是黃金榮從別人手裏搶來的“壓寨夫人”。有一回,黃金榮單槍匹馬,跑到蘇州府衙門一位捕快朋友家中辦交涉。那位捕快是個溫吞水,遇事畏首畏尾,極無出息。相形之下,桂生姐看中了黃金榮,因為林桂生本人雖長得矮小,卻精明強幹,敢作敢為,是所謂“拳頭上立得起人,胳臂上跑得起馬”的人物,她相中黃金榮,就跟了黃金榮跑到上海,那時候黃金榮還在捕快的位子上往上爬哩。據說,黃金榮後來爬得這麼快,這其中桂生姐出謀劃策與力甚巨,所以黃金榮對桂生姐一般都是言聽計從的。
有一次,桂生姐得了一場大病,黃公館內信迷信,老闆娘病了,便要選派年青力壯的小夥子守護,因為他們頭上有三把火,陽氣足,可以鎮邪驅妖。守護病人是樁苦差事,日夜不能離身,沒人願幹。杜月笙倒當仁不讓,擔起了這個擔子,並竭盡全力把它幹好。旁人陪伴老闆娘,只是守在身邊不離開。杜月笙卻不然,他不但牢牢地守著,而且全神貫注,耳到、眼到、手到、腳到、心到。只要老闆娘有什麼需要,口一張他就跑去替她辦好,為此真正做到了“衣不解帶,食不甘味”。久而久之,桂生姐對杜月笙刮目相看,既看重他手腳伶俐,又感於他的一片忠心,決心好生拉他一把。病癒之後,她常在家人和朋友面前誇杜月笙是個有福氣的人,說他額骨高,運氣好。
如果光是靠伺候人來收買人心,那麼杜月笙終其一生恐怕也不過是個大管家式的人物,不會有什麼自立山頭的機會了。然而,杜月笙的手腕和魄力不久就顯露出來了,讓黃公館的人對他的能力暗自佩服。
黃金榮當時的收入,大筆的來源來自販賣煙土和搶土,他手下養著一幫子這樣的人。但黑吃黑吃得多了,就是大名鼎鼎如黃金榮,也有被人“黑”掉的時候。有一次,已是夜深更靜之時,黃公館裏闖進一個氣急敗壞的人。他一進大廳,就大聲嚷叫,說是已從一宗貨色里弄到一隻大麻袋,交給一個姓劉的雇人拖到黃公館來。哪知道斷後的人都到達了,那運貨的卻還不曾到。他估計是路上出了岔子,請桂生姐趕快派人去查。桂生姐一聽臉色大變。因為黃金榮正好外出有事,而黃公館的幾個平時負責動刀槍的都隨之而去,而涉及煙土的事情,向來是刀口舔血的事情,一般的小夥計沒有這麼硬的肩胛骨去承擔。一時間,大家面面相覷,不知計從何出。這時候杜月笙不聲不響走出來對桂生姐說:“老闆娘,我去跑一趟吧!”桂生姐頗為意外地瞪了他一眼,深深點了點頭。於是杜月笙神情專注地問清了運送麻袋所走的路線,便向桂生姐借了一支手槍,褲腿邊又插了一把匕首,頭也不回,沖入夜色之中。
弄堂口有熟人拉的黃包車,杜月笙跑過去跳上一部,地方也不說,開口便叫車夫快跑。黃包車在街上飛跑,杜月笙坐在車上動腦筋盤算:既然這人敢於黑吃黑,那麼不是來頭大得可以和黃老闆叫板,就是名不見經傳的小角色,想著自己不起眼可以鑽個空子,如果是後者,那這人決不會飛蛾撲火呆在法租界,因為這是黃金榮的地盤。但是,現在他也不敢在黃浦灘上滿街亂跑,因為帶一麻袋煙土,一來太扎眼,二來跑也跑不動,此人必定正在慌忙找藏身之處,不可能跑遠。此外,上海縣城一到夜晚便四門緊閉,偷煙土的人進不去,法租界他又不敢來,那麼,這個賊肯走已經趕往英租界了。於是杜月笙便立即吩咐黃包車夫:“快點,往洋徑浜跑!”洋徑濱是法租界和英租界的接界處的一道小河溝,濱南是英國地界,洪北是法國地界。一路上杜月笙睜大眼睛,從暗黑中搜尋可疑的人影。猛地,他發現前邊有一部黃包車,正緩緩向一條胡同拉去。他估計這車里拉的就是那個偷煙土的人。因為一麻袋煙土有一百多斤,再加上那個偷煙土的人,拉車的人力氣再大也跑不快。他捏緊了槍,悄悄地叫拉車的加快速度,搶到他們前頭去。他們的車剛剛超過那輛黃包車,杜月笙就一縱而下,將槍口指著那人,平靜地說:“弟兄,你失了風!快下來吧!”那個偷煙土的人,嚇得魂飛天外,想跑吧,面前是只沉甸甸的大麻袋。更何況,拉他的那個車夫已嚇呆了,腳步雖已停止,車杠卻仍牢牢抓在手裏,於是那個人一團癱軟,急切間無法下跳,呆在車上竟傻了眼。杜月笙心中的一塊石頭落了地,因為他已經明白,此人手中無槍。否則,他會摟頭放槍,不會傻瞪著眼了。於是,他把那人放到一邊,去勸那個車夫:“朋友,沒你的事,現在請你幫個忙,把車拉到黃公館去,我賞你大洋。”那車夫一聽是黃老闆的人,加上有銀洋賞賜,怎敢不聽,於是,掉轉車頭就往黃公館拉。那個偷煙土的人卻慌了神,連忙哀求杜月笙,請他高抬貴手,把他放走,留他一條生路。“你是說你只要命,不要財?”杜月笙問道。“是的是的,務請你老高抬貴手,饒我一命,我家中還有七十歲的老母……”那人趕緊答道。“那就不用我幫忙了,橫財雖然發不成了,性命還是保得住的。桂生姐當然會罵你一頓,罵過之後,你從此離開黃浦灘,她就不會為難你了。”那人無法,只得同杜月笙進了黃公館。聽到杜月笙將那位膽大包天的偷土賊人贓俱獲地抓回的消息,桂生姐三步並作兩步,跑下樓來,去迎接這位大功臣。杜月笙卻裝出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什麼也不說,只輕描淡寫地報告說:“托你老的福,東西追回來了,人在客廳裏,聽候老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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